2016年2月25日 星期四

原罪


這陣子,Facebook上出現了不少與香港澳門同時有關的分享,如早前媒體報導,澳門避寒中心公佈最近入住人數,最多的是香港人,佔八至九成;也有李峻一先生撰寫,談香港與澳門的文章;或是關於海一居風波的後續行動,五十業主過大海,到發展商保利達香港辦事處樓下請願,更一度佔領電梯大堂,但令事件真正能在社交媒體鬧起的,是一篇名為「澳門生蕃,唔好搞亂香港」的文章。

不同事件各有遠因近由,影響與後遺症,難以一併討論,但偏偏在眾多貼文、分享中,卻能出現相近或相似的回應:「你地香港人又好好咩?無資格話我地。」間或附上一兩句香港現時的「亂」作嘲諷,就如「點都好,好過你地掟磚」。

而神奇的是,這類回應的適用範圍是無限,或者準確點說,只要出現對澳門人、澳門事有所批評時,它們即可派上用場,而只要一出現,整場討論即可告終,因為下面的,只是一堆又一堆訴諸情緒的謾罵和批評;更神奇的是,每當這些批評文章出現時,留言者往往會有一種假設:對方一定是香港人,對方一定是個「唔抵得」澳門好而酸葡萄的香港人,這種假設當然有盲點,因為它假定了兩件事,一是澳門人一定不會批評澳門(而當他知道你是澳門人時,則會轉向遊說你不要批評自己人屋企人,我見過!我真係見過)二是香港人一定不忿澳門的好,所以才會葡萄。由此,你不難歸納出這種想法背後的一種「原罪」思維,一種由身分決定立場、立場決定論點的思維,雖則這不是全部澳門人都是這樣,但我們必須承認,有部分(甚至大部分)在網上留言的人的確是這樣。

這種在留言中所折射出的「原罪」思維,固然與多年來香港與澳門的互動關係有關,大香港小澳門、醒目大哥與戇直小弟,這種潛意識,就是連電視劇《巨輪》中也能窺見;久而久之,澳門人對香港人的敵意也就慢慢滋生,到最後演變成一種以身份論定一切的視野。當然,香港人觀察澳門事時,固然有其盲點,也真有部分香港人有著目空一切的態度、自以為了解全世界,但其實是一知半解,「吹水多過抹嘴」,也有不少人同樣擁有這種「原罪」思維,不過依我觀察,出現在網絡世界的次數遠比澳門人為少。但問題是,更難聽的說話,只要說的是真實情況,也應聆聽;遇到不同意的論點,要做的是以理服人,任性地拋下一句「你無資格點點點」,轉頭又對別人的事指指點點,換來的只是一時自high,卻不知別人在其電腦螢幕前已笑得合不攏嘴,然後心中更認定你是多重標準、不講理的「澳豬」和「生蕃」。

雖說網上世界真假難辨,但我始終相信,獻醜不如藏拙,與其繼續是這種滿佈「原罪」思維,毫無價值的留言,倒不如回去自己的小天地,繼續圍爐,繼續share那些小恩小惠式的優惠折扣然後當是寶吧!

2016年2月17日 星期三

關公災難與照妖鏡



 網上世界千奇百趣,每時每刻都有新事物誕生,而近期最常見的一個名詞,大概非「關公災難」莫屬。
 「關公災難」這名詞之所以出現,源於一單又一單的因處理手法失當而令小事化大、大事化災的公關事件,網民加以取笑,將「公關災難」戲稱為「關公災難」;而一宗見效的「關公災難」,小則可以令人成為大眾茶餘飯後的(取笑)話題,極速成名;大則可以令形象蒙上污點,直接影響收入或業績。
 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大企業固然害怕「關公災難」,但我認為,這名詞對普通人的意義,除了體現於它每次出現之際所伴隨的笑料與「花生」外,更在於它的實際功用:作為一道強而有力的照妖鏡,照出每個人心中的陰暗面。
 「關公災難」的形態千變萬化,但最常見的,莫過於以下幾種:一、無心之失,發佈了錯誤或不恰當的資訊,如十字牌牛奶專頁的「醉奶照」、Nikon攝影比賽的得奬假圖;二、無恥無良,欲以極低價或零成本徵求創作成品,如宏利員工五百元製片、喜喜麵包以VIP卡及「無限商機」徵集外賣袋設計等;三、無知或無常識,誤以為會贏得民意,例如,颱風下仍要堅持登山的「港女」和以粗言穢語問候抄牌警員的香港狂躁夫婦;以及,四、無視民眾的創意、怨氣而開放留言,最終做成難以收拾的局面,連卡佛近來推出的揮春創作遊戲、香港政府新聞網推出的「名繫啟德坊行人專用街道命名比賽」,正是最佳例證。以上這些,除了第三項是與社會怨氣未能好好疏導,民眾借助網絡世界這個開放的平台來發聲有關外,其餘各項,離不開以下幾種成因。
 首先是對權威的迷信,這裏所指的權威除了指向現實世界真正擁有的資源外,也包括在網上世界的動員力、Like數和點擊率等。惹上災難的一方,往往自視為大品牌、大人物,能以自己的「優勢」呼風喚雨,創造商機,遂輕易將人看低,以苛刻條件、極差待遇來招攬自己想要的人、事、物;又或是自以為站在民意一方,能利用廣大網民的力量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兩者雖然位置不同,但同樣是對權力、能量的迷信,卻低估了網上世界的複雜性,妄想將現實世界的成功一套複製,卻不知道網上世界的名氣並非個人所獨有,而是你和粉絲合力貢獻的成績。結果,自是被粉絲唾棄,或被「道理最大」的網民群起攻之,留言批評、廣傳、unlike、起底等等,不過是家常便飯。
 其次,是心存「側側膊,唔多覺」的僥倖心理。若在現實世界中有公關失誤,大多有證有據,較難以若無其事的姿勢示人;但網上世界詭異多變,出事者往往以為能在浩瀚的資訊海洋中蒙混,或採取改文、刪文刪留言,甚至將整個專頁刪去等做法,亦可能選擇於夜半三更這些正常作息時間以外的空檔發放資訊,期望利用人的善忘,靜待風聲一過,就能改頭換臉、重新做人。這種僥倖心理若要成功,先決條件為低調,次要條件為運氣,但假如閣下言論惹火、面目可憎,或在出事以後依然好勇鬥狠,大概可以放棄這門招數,只因如傳統媒體一樣,單向和限時發放資訊、以不同手段限制受眾數量的那套根本不再適用;若沿用舊思維在這個全方位、全天候發放訊息,無孔不入的網上世界遊走,精明的網民會截圖、洗版、轉換陣地,用盡各種方式「招呼」你。
 最後,就是丁蟹上身,諉過於人的做法。簡而言之,就是一味靠賴,宣稱自己之所以出事,是因為帳戶被入侵、被不同政見的人針對、被對手暗算,「最衰都係XX」等、諸多原因,總之就是要轉移視線,將所有問題推得一乾二淨;這時候,我只能向這類朋友送上一句「少年,你太年輕了」,網民的厲害,在於他們真會義憤填膺,不惜一切去將事情的脈絡、牽涉人物、利害關係之類的不同內容全部掀出,再放到顯微鏡下細心查看,到時候,孰是孰非,根本無從抵賴,執意推搪,最後只會惹禍上身。
 誠然,導致「關公災難」的這三種人性陰暗面,並不是網絡世界獨有,但可以肯定的是,網絡世界給予人隱密度高、匿名、安全等錯覺,令人極易漠視人際相處中的基本禮儀,一些現實世界中因為膽量、羞恥心所限而沒有做出的事,都會在網絡上出現。就如高空擲物一樣,假如你明知這一動作會傷人、會被追究,哪還會有打開窗,然後恣意一擲的慾望嗎?
 所以,網上世界之所以可怕,不是因為上面充斥著可怕的人群,而是因為它會讓你自我感覺良好,能在安全的情況下,將人格中最可怕的一面,顯露人前;而要減少「關公災難」,其實也並非天方夜譚,只要人人在行事以前先自問:假如在現實世界,我依然會這樣做嗎?在出事以後,就大方承認過失,低頭認錯,或能挽回劣勢。
 「面係人地畀,架係自己丟」,這句話在「關公災難」無日無之的今天聽來,分外鏗鏘。


刊於2016-1-31 《華僑報》 華座版

2016年2月10日 星期三

假如你在年初二晚上,只看見了「暴力」


由年初二凌晨開始,我那些社交平台、軟件上的朋友分成了三派:一是支持,甚至參與了當晚旺角的騷亂;其次是沒有參與,但支持或理解當晚所發生的事;而第三種人,則是完全不能理解與接受,甚至不斷以「暴民」來形容香港人。前兩派當中,主要是香港人或小部分澳門人,而第三種,則以澳門以及內地的親戚為主。
 看到這裏,我相信有人已經開始下定論:你一定是想說內地資訊封閉,澳門人又一向聽話,所以就一概變成了第三類人。的確,我跟身邊朋友(主要是第一、二類人)談起這情況時,多數只換來一句「你同呢啲『澳豬』講嚟都嘥氣,佢地唔會明」,聽罷這句,我本來也抱著「新正頭,相嗌唔好口」的想法,打算龜縮幾天,待風頭一過就算了。但我再想,假如我認為第三類人一開始就將當晚的示威者定性為「暴民」,然後一味譴責的行為不對;那麼我心中想著一句「澳豬」、「生番」,然後在腦中想像他們如何封閉,早下定論卻又要裝作若無其事,豈不更無恥、更不堪?所以,我想我這個在港澳兩邊都生活過的人,有義務也有責任,與大家分享一些對事件的看法。
 年初二晚在旺角發生的事件,有人看到了開槍、有人看到了掟磚、有人認為警察只是執行職責、有人深信示威者是被逼到牆角;諸如此類,多不勝數。但問題是,根本沒有人能看見全貎,哪怕你身在現場,又或是整晚不眠不休地看直播,都不可能;果如是,以一個不完全的片段來為整件事作評價和下判斷,公平嗎?正因如此,我也不可能公平而客觀地評論事件,所以我不打算要說服你接受我的一套,我想做的,只是陳述自己對事件中有關「暴力」的看法,再分享我認為重要,但大家可能忽略的事。
 是的,年初二晚,旺角街頭出現了暴力,有人認為,這是一場由魚蛋、由小販而生的「暴亂」,但首先要說明的是,現場出現了暴力,不等於所有在場的群眾都有參與、使用暴力,再者,香港民主派光譜之廣,理念、手法也各不相同,根本不可能全然定性。
 容許我借魯迅先生的「鐵屋吶喊」來作一個比喻,他在《吶喊》一書的自序中,寫下了自己與與錢玄同先生的這段對話:魯迅說:「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裏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錢玄同道:「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想像這故事的後續情節應該是這樣:於是,那幾個起來了的人遂走到牆邊,用腳大力踢、用拳大力捶打,而且在過程中,無一不因發力而面容扭曲、大聲么喝;這時候,屋內陸續有人醒來了,他們看到的是甚麼?一這群「生事者」在破壞自己正在裏面睡得香甜無比的安樂窩,結果,「暴徒」就這樣出現了。的確,由他們睜開眼那一刻開始來看,事實確是如此,但這就是全部嗎?
 將同樣的邏輯套用在年初二晚上的旺角,我們必須承認,暴力是出現了,但假如你由掟磚、掟木板一刻開始看,忽略香港回歸以來,或更直接點說,梁振英上任以來,遠的那些新界東北、高鐵、佔領運動、鉛水事件等,近的也有銅鑼灣書店、TSA、港珠澳大橋、港大事件,甚至昨晚還持續發生中的「良景管理員」,你看到的一定是暴力,但如果加上這些來看,暴力依然是有的,但卻是在一個大型、無間斷的制度暴力下,一群對未來絕望的人所施以的肢體暴力,背後還有更多的,叫絕望和憤怒。 假如你問,如果當晚我在場,會否一同掟磚和雜物?我會回答你,我不會,因為這是我的底線,認為暴力不應該被提倡和追捧,但我也不會站在警察一方,恣意喝罵示威者為「暴民」,然後開槍(別忘了,這也是暴力)。暴力行為未必能帶來果效,在這時候出現更可能會有反效果,但不能由此判斷這事由一開始就是錯。就如眾多前輩已說,當晚在場的,都是可憐人,不論是紅螞蟻、黑螞蟻,抑或跌入預設劇本中角色,唯一共通的是,都無能力主宰自己的未來,而唯一有權的人,正坐在大宅中,笑得合不攏嘴。 我知道這文章的出現,註定捱罵:支持激進的朋友會笑我左膠、與我割蓆,溫和路線的朋友會笑我在說一些「阿媽是女人」的話,然後那些認定示威者是「暴民」的朋友,就會認為我支持暴力,unlikeunfriend,甚或在真實世界中也絕交;但我想,不論政治抑或現實,我們要走下去,靠的不可能是仇恨和偏見,而是理解和易地而處,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接下來要做甚麼,是你的選擇、你的自由,我絕對尊重。










2016年2月8日 星期一

致長輩:如何跟來拜年的廢青好好相處



一年容易又過年,廢青如我,未有派利是的資格,同時又到了那個「咦,怎麼你還在收利是」的尷尬年齡,老實說,真的會有「拜年焦慮症」,加上日前在網上看到某高人分享省錢妙計:在新年期間以「是否中國人」這條與政治取態相關的問題來對付年輕人,從而省下派給他們的利是錢,心中除了感嘆這種「眼中只有錢」的取態要不得之外,還真感覺到,在這個立場決定一切的世代,如何能在拜年期間和和氣氣這回事,真是一門學問來的。
有見及此,我這名標準廢青(年齡計、收入計、成就計)想借此機會,跟各位長輩分享一下自身感受和身邊朋友的想法。
感情事類
不知怎的,恭喜發財之後,坐下吃瓜子、食花生之際,大人們總會開始關心起我們的感情生活,這時候,往往會出現:
一、「拍拖未呀?」
中招位:在「單身就是罪」的今天,這個問題,相信答題者比提問者想得更多,就算深信「其實_ _一個更開心」,也不會想在這場合跟你分享自己的戀愛哲學的,所以,收回這條吧!
二、「咦,你男/女朋友呢?」
中招位:今時今日,年輕人換畫速度可能比戲院來得更快,你確定你要問的是上次見過那個?
三、「今年會結婚嗎?」
中招位:其實,如果真要結婚,作為親戚的你會收到請帖的.......不要再迷信那所謂的適婚年齡,好嗎?
工作類
關心完感情世界,親戚們又會擔心廢青們的前途,然後:
一、「你而家份工係做咩㗎?」
中招位:除了醫生、律師、公務員外,其他工種也離不開工時長、薪水低的困局,也很難符合你們心中「有前途」的定義。既是傷心事,就不要多提了!
二、「幾錢人工呀?」
中招位:同上,除了高以外,只有低,很低和十分低。嗯!乖,別再談這個了,好嗎?
三、「下年經濟轉差,有咩打算呀?」
中招位:打算?不如你來告訴我,能有甚麼打算......
「阿邊個邊個」類
問完自身,長輩們會改變攻勢,說起一些你表哥、表姐、鄰居個仔、補習姐姐、樓下明仔等等等等的事:
「樓下阿明仔早排喺邊度邊度買咗個單位比佢爸爸媽媽,真有孝心。」、「街口珠女早兩個月結婚呀」、「阿邊個邊個......」
中招位:如果語氣平淡,當是關心他人或資訊分享那還好,但如果帶著艷羨目光,加上一副「咁幾時到你?」的表情,就大件事了。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不一定想有比較,也未必希望將聚會變成「花生大賣場」。
政治類
這個是最易中招,也最不宜觸及的話題,始終拜年是個很特別的時刻,平日未必想見面的人,也好像要「循例」見一見;既然大家都有點「焗住」,那就沒有必要破壞這(起碼表面是)喜氣洋洋的節日氣氛。雖然我贊成不同政治立場的人也應該溝通,但新年時節,大概不在此例。
說完這些,你或會問,左不提,右不講,那豈不是甚麼都不要說?也不是,只是希望各位長輩記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沒有人想成為被套料的主角,也不會有人想在不情願的情況下,提起一些平日也不太想面對的事。
以上這些問題,雖有跟你們開玩笑的成分,但的確都有大大小小不同的中招程度;然而,只要放下「三姑六婆」式的套料口吻以及一副「你地呢啲後生都係唔得㗎啦,想當年我.......」的心態,一切也會不同。
猴年將至,預祝大家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圖:網上圖片

2016年2月3日 星期三

小王子與廢青

 
終於趕及在電影落畫之前,走進戲院看了《小王子》。拖拉良久,不是因為忙,也不是因為沒有看電影的意慾,而是應否購票進場看《小王子》這事,本來就已經足夠讓人苦惱好一陣子。
 我猜想,這苦惱不是我獨有的,只因在臉書世界中,早已有不少朋友分享自己的觀後感,小則客套地說句「與原著有一定出入」,大則動真火,說出「假如不想親眼見證小王子被摧毀的話,就別看了」等話,加上瞥見留言欄中出現的那些「搵笨」、「呃錢」字眼,更令人覺得此戲看不得。然而,作為一個初中時期開始喜歡《小王子》,雖然說不上甚麼忠實讀者,但每隔兩到三年總要拿起它來翻翻的人來說,不看又似乎不大說得過,所以,在自以為做足了心理準備的一刻,我終於在電腦按下購票步驟中的最後確認鍵,然後到場拿票,正式進場。
 先得老實的說句,這電影的動畫做得好,配樂亦悅耳,節奏掌握方面,尾段略為急促,但整體來說還算不錯,若跟其他動畫電影相比,也大概能拿下一個令人滿意的分數。然而,假如要為這套名為《小王子》的電影評分的話,那恐怕就要剛才的基礎上扣掉一點分數了。失分的地方就正如所有由小說改編而成的電影一樣,與原著有所出入。
 與其他動畫電影相比,《小王子》的確享有由原著帶來的名氣以及關注目光,這是其先天優勢,但反過來,卻也是它的最大限制:假若單單按著原著,絲毫不差地將文字化成影像,未免太沉悶,缺乏了引誘觀眾購票進場的吸引力。正因如此,製作團隊行了大膽的一著,加插了小女孩,這個沒有名字,方便任何人都能代入的角色,再由她跟飛行員的互動來帶出小王子的往事。但正是這一安排,令小王子由原本的主角位置變成了被提及的故事的主角(或更殘忍的說,成了配角),原著的內容成了新情節的鋪墊。雖然團隊在安排敍述手法之時,刻意用紙雕定格動畫與3D動畫來區別原著和新情節,但也須承認,這電影的重點已經不再是小王子,而是一個有小王子元素的新故事,但卻因為考慮到聲勢、噱頭等眾多市場因素而沿用《小王子》一名,同時預告片中也大量運用小王子的片段,與電影明顯不同,有將小王子「擺上枱」的嫌疑。以上種種,正是我認為這套名為《小王子》失分的所在。話雖如此,我對這電影中有關小王子的情節安排,可謂擊節讚賞。
 在原著小說中,作者只交代小王子在蛇的幫助下,用一種飛行員看來不太明白的方式「回家」,接下來的情況,就留給讀者自行補上。所以,我相信每個看罷《小王子》的人,腦海裏都留有一個問號,想知道小王子的下落,這些人當中,大概也包括導演閣下,所以他在電影中為大家提供了答案:小王子沒有順利回到B612星球,更成為了王子先生,一個像你和我一樣,是個營營役役的打工仔,而更令人驚訝的是,他竟然自己說出了「我只是姓王,叫阿子而已」這話,一下子將以往所有屬於小王子的光環抹去,加上這位王子先生的極低工作能力,對大人物的怯懦以及社會地位之低,各種各樣的情況綜合起來,絕對符合現今世代的「廢青」標準。換言之,小王子不但長大了,更成了一名廢青。然而,正正是因為這個廢青小王子的出現,才令《小王子》真正成為了劃時代的經典。
 在《小王子》原著中,小王子抵達地球以前,到過六個不同的星球,接觸過六個令他大惑不解的人,這六人各有所指,但歸納起來,其實也就是人在俗世中的六種劣根性;小王子對六人的不解,正好顯示出他的純真和出世,也因為這樣,我們都喜歡小王子,甚至渴望成為小王子,變得像他一樣獨特、完美,但幻想歸幻想,事實歸事實,殘酷的現實會用無窮無盡的功課、工作和壓力,逼使每個曾經覺得自己能變成或靠近小王子的人放下空想,回到真實世界,一不小心,就會讓小王子遠去,變成一個為口奔馳,卻永遠沒可能有所成就的廢青,更漸漸地,開始出現那六個人的身影……所以,原著小說只把開首的美好畫面道出,但電影卻誠實的告訴我們真相:小王子會長大,也有可能成為廢青,但我們不必因此而絕望,因為只要心中的初衷沒有跑掉,就算成長了,小王子依然存在。

 「長大不是問題,遺忘才是。」製作團隊讓小王子親自來演活這金句,教人看得格外動容;特別是在今天這個動輒就被認定是「廢青」、「廢中」和「廢老」的時代,小王子變成廢青再變回小王子這事,似乎比任何正能量語句來得更具說服力,只因我始終相信,沒有人是生來的廢,今天「廢」了,不要緊,記住自己曾經不廢,將來也可以不廢,那就足夠了。

刊於2016-1-31 《華僑報》 華座版

婚禮這回事


    早陣子,一輯婚禮花絮照片在網上流傳,隨即被瘋傳。先容我描述一下該輯照片的內容:新娘子身上至少四十對的龍鳳鈪、沙發上的大堆鈔票和珠寶首飾、新人們的帝王裝打扮、由保時捷、瑪莎拉蒂等名車組成的迎車車隊等,諸如此類,炫富意味極濃;面對此一場面,當晚擔任司儀、見慣大場面的藝人林盛斌也不禁驚訝地說:「做咗十幾年,最誇應該係今次」。

 事件後來因兩位新人的背景而再升溫,新郎祖籍中山,近年移居澳門,家族的商界背景令賓客個個非富則貴,禮金、禮物的出手自是闊綽,加之網民的推波助瀾,左一句「大陸人炫富」、右一聲「新澳門人無品味」,一個「土豪婚禮」的洗版浪潮就這樣形成了。

 的確,這場婚禮的「豪」和「誇」,毋庸置疑;但平心而論,近年網絡上其實也流傳過不少有關婚禮的奢華照片,這些多數產自中國的婚照中,炫的內容總離不開名車、金器、現鈔和浩浩蕩蕩的隊伍,原因固然與暴發戶抬頭以及中國人愛「充」的性格有關。然而,就如我們對李嘉誠先生那數以千億的身家沒有概念一樣,當數字多到一定程度時,人會失去感覺,正因如此,看到這些平日根本沒有接觸,而且數量龐大的金山、現鈔時,我也沒有甚麼感覺,倒是有關「炫」(或是港澳人士理解的「曬」)這回事,有些看法想分享。

 對於這對新人的炫富行為,一般人的反應大約可歸結為兩種:一是極度鄙視,認為他們品味惡俗、不堪入目;而另一種則是認為,結婚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就是惡俗、浮誇,又與人何干呢?

 單就「曬」這點而言,我的反應與後者類近,但原因不是我覺得兩位新人如何辦婚禮的方法能超然物外,不必以世俗標準衡量之;而是因為放眼我們身邊的所有婚禮,有哪一個婚禮不是在曬?只是曬的形式、內容不一樣而已;有曬專一、曬幸福、曬登對、曬心思、曬命中注定、曬多才多藝、曬人強馬壯(兄弟姐妹團)、曬親友眾多,諸如此類,數之不盡。假如你不明白,不要緊,就在腦海中重溫一次你最近出席過的婚禮、婚宴就可以了。小至請帖設計、婚紗款式,中至才藝表演、成長片段,大至婚宴選址、現場佈置、酒席圍數等,其實都是在曬、在秀。

 這種「愛演」行為背後,其實是一種社會的集體心態:認為婚禮是現代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大日子,而且(多數)只有一次,所以新郎、新娘也順理成章的視自己為這天的男、女主角,完全合理化整個「表演」的心態和行為;加之從小在「人有我有」的想法薰陶下成長,就必定會將傾盡腦力,將所有見過、聽過的婚禮元素加進其中,所以,愈玩愈大,愈演愈真,最後大家也就覺得,一場婚禮要做足這些大龍鳳,才算像樣、合格。但其實那標準由誰來釐定?似乎從來沒有人能回答。

 記得在電影《抱抱俏佳人》中,任職婚禮籌劃的女主角(楊千嬅飾)與當證婚律師的男主角(林峯飾)某次接到一宗生意,替一個富翁的兒子籌辦婚禮,事成之後可得到一筆可觀收入,但問題是,富翁要將婚禮辦得極其鋪張,令作為新郎的兒子悶悶不樂,但也礙於父親的威嚴,不敢輕言拒絕。男女主角亦因為這事而吵起來,只因他堅持,婚禮是屬於一對新人的,所以他們要求簡單婚禮時,你不應加鹽添醋,把它弄致不倫不類;但女主角的反駁很簡單,就一個「錢」字。後來的情節我不在此透露了,反正現實世界的考慮與為難,從來都不必在光影世界出現,只是想借此機會,跟身邊那些正在排隊加入「老襯」行列的朋友說聲:婚禮當天,你是主人而不是主角,所以,按你心目中最想要的模式來辦就好了,但假如你的理想一套就是奢華、鋪張的話,那我希望你謹記,在眾多物質以外,一個婚禮中最重要的,還有那個在你身邊那個,願意跟你廝守一生的人。

刊於2016-1-25 《華僑報》 華座版 

鄉愁



   有關鄉愁的定義,大概沒有人會比余光中先生說得更好:郵票、船票、墳墓、海峽,四樣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在他詩中化成了生動具體的比喻,將一代人的遭遇,說到人的心坎裡。然而,這年頭,這世代,還有多少人能有如此波瀾壯闊的人生經歷呢?於是我由這問題開始,思考屬於我這個世代的鄉愁。
 禮記有曰:「物有本末,事有始終」,所以,要說鄉愁,也總得有個由頭──從鄉說起——但這正是問題的所在,只因對我們這些八、九十後來說,籍貫,不過是從小出現在學校手冊上,必須要填妥的一個欄目;故鄉,則是個近乎空白的概念;至於鄉愁,就更是天方夜譚了。假如按此推論,我們理應就是沒有鄉愁的一代了。
 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們這代人不是沒有鄉,更不是沒有鄉愁。只是你不能以過往的概念去理解這鄉愁,這種變了形的鄉愁。
 對於八、九十後這些成長於核心家庭背景的人而言,家,其實是個極具指向性的名詞,它所指的,是一個具體的處所,一個有家人同在的地方;至於鄉,就是將「家」的概念推而廣之,指他們身處的那片,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於是,前人的鄉愁源於離鄉以後,因思念故地而萌生的愁緒,而我們的鄉愁,成因較複雜,也不一定是源於離鄉,甚至是反過來,因為不能離鄉而生的,只因我們身處的這片「鄉」,實在能令人產生太多愁緒。
 就如「困住」之愁,這種「鄉愁」的典型代表人物,恐怕就是台灣的年輕人。正當我們翻開報章,由報道中的數據告訴我們近年移民到台灣的人口屢創新高、就在我們因著台灣人能以自己手中一票來表達民主訴求時,一名台灣年輕人卻跟我打聽香港有沒有好工作,只因在她眼中,台灣其實不是甚麼寶島,更不可能是文青天堂,而我們投以艷羨目光的民主選舉制度,卻正正成了她口中令台灣空轉了二十年的原因,加上政府與企業的無間合作,令大學畢業生的薪水一再被壓。結果,也就正好如錢鍾書中的一句,「城內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
 而換了在香港,則是一種「蝸住」的愁。香港地少人多,住宅面積更是出了名的「豆腐膶」,所以不論你是成功置業的有為青年、未能「上車」,靠租樓或與家人同住的「廢青」(某些成功人士的定義),也一定要習慣「蝸居」的生活;特別是租樓人士,更要學習成為一隻蝸牛:不為住處買入太多花巧、佔位多的物件,只因業主一句加租,你就要像隻蝸牛一樣,拿起自己的殼離開,然後在置業的路上緩慢地繼續爬。
 至於澳門的年輕人,經濟條件比台灣的好,居住情況也不算「蝸」,但這裡的愁,則是一種「揦住」的愁。眾所周知,旅博業為澳門的經濟命脈,大批大批外來的遊客到來旅遊、購物,由他們的消費活動轉化成澳門人口袋中的錢;這個轉化過程中,人人所得的回報不同,但每個澳門人卻真真實實地賠上了生活空間,承受著隨旅博業飛升而上漲的物價。然而,就如所有的服務業一個樣,任你背人如何垂淚,對人時你也得要笑,所以這種因為愛這片土地而不滿、不爽、不快她的現況,但卻改變不了甚麼的感受,正好就是「揦住」。
 「困住」、「蝸住」、「揦住」三種愁,哪一種比較難受?我沒有資格回答,我只知道,今天晚上,要到家品店為新住處搜羅一些無痕掛鈎,好貼在新業主指明不得劃花的浴室磁磚上;然後明天晚上,要跟一個剛從澳洲工作假期完結回來的台灣朋友敍舊,看她在臉書的分享,自己在澳洲的半年間賺了近五萬港幣,大約是在台灣工作一年多的薪水;還有大後天的晚上,要趕到港澳碼頭乘晚上八點的船回澳門……

刊於2016-1-17 《華僑報》 華座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