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8日 星期二

「國際盲」是怎樣煉成的?


英國脫歐公投已完結,不論結果是否大家心中所想,也總算告一段落。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無從置喙,但於公投前夕,我在社交媒體上看見一位尊敬的前輩分享了自己接受《澳門日報》的訪問報導,大意是:「英國脫歐其實對澳門人有一定影響,假如脫歐成功,持有葡萄牙護照的澳門人在英國的免簽證、滿足條件後的學費優惠,就業等都或會受到影響,也希望澳門人能多將目標聚焦在國際事務。」

對於前輩這話,我大致同意,但也不無疑惑。

群眾沒有國際視野,誰的責任?
公投舉行前的一星期,我剛好不在澳門,無法親身體驗現實世界中的輿論情況,但參照自己的Facebook,雖然有一小撮朋友對此事極度上心,公投當日甚至即時更新進度,但始終只是少數,也足見普遍澳門人對英國脫歐一事不關心,這看法確是事實;然而,這只是澳門人的問題?

當然不是!就以香港為例,我身邊的朋友中也有不少是對脫歐一事漠不關心的,由此,「沒有國際視野」的,其實不只澳門人,更有甚者,可能是普遍見於各國。當然,一個地方的群眾有沒有國際視野這事的成因可能有很多,教育、社會開放程度、資訊是否流通等都有影響,但就在思考「資訊流通」這四個字時,我想起了英倫才子狄波頓(Alain de Botton)其中一本著作《新聞的騷動》中,談及「國際新聞」的見解:

新聞機構的標準反應是譴責大眾的膚淺,怪罪一般民眾對於一首流行歌曲的關注程度高於一場宗族槍擊案(而且落差幅度大得驚人),對於英國王室成員懷孕生子的重視更甚於中非十萬名兒童遭受佝僂病與瘧疾所苦的消息。

然而,這種疏離現象如果不完全是觀眾的過錯呢?觀眾與讀者對於外國地區發生了什麼事之所以不太感興趣,也許不是因為我們特別膚淺或鄙陋,甚至不是因為那些事件本質上乏味無趣,而純粹是因為新聞向我們呈現那些事件的方式不夠引人入勝?我們之所以對世事喪失興趣,會不會主要是因為新聞機構對於該如何描述世事的方式做出若干錯誤的假設?

誠然,我們普遍認為世界各地的新聞報導、資訊都是如此的垂手可得,但實情是,在海量的資訊面前,我們與其說是可以「不出門而知天下事」,倒不如坦白承認自己都是如此的目不暇給、束手無策;同時,媒體的報導一開始已假定讀者或觀眾對相關事件有一定程度的認知,可以直接跳過背景陳述而直接進入近況更新或結論,於是,電視台、電台、紙媒每天都在努力的為大眾添加新資訊,卻從未好好正視為受眾做好基礎認知鋪墊的需要,加之在教育層面,也從未開啟我們有關「國際」的想像,久而久之,國際視野的匱乏也因此而來,同時我相信,以上情況不只發生在澳門、港澳、亞洲,而是普世的。

處處有問題,澳門特嚴重?
假如我們認同Alain de Botton,明白某地群眾的國際視野實與媒體有着不可劃分的關係後,似乎又不難理解何以各地群眾都是某程度的「沒有國際視野」,但澳門的情況卻特別嚴重,特別是看罷澳門主流媒體這幾天為市民大眾所設定的「議程」後,答案更是明顯。

觀乎澳門的大眾媒體,傳統媒體如報紙、電台和電視台,大多都是隨著政府的指揮棒起舞,在政治正確的大前題下,他們想的恐怕不是求真和傳真,反是求穩和維穩,於是,記者的稿被抽起、改動,時有聽聞;烽煙節目中出現「打手」也不是陌生事。而近日,在輕軌、台山核電廠等大事當前,號稱全澳最大的紙媒竟能將頭版定為大熊貓心心誕下雙胞胎(當然,在「真.心心」死後決意把另一隻頂替的同樣喚作「心心」,本來已夠反智),而據友人分享,澳門最大的電視台竟然用三則新聞,約六分鐘的時間用作講熊貓,這比平日團體到政總遞信、記者會甚至遊行的消息都要長得多,也足見資訊控制之緊。

再來看看網絡媒體,情況確實比紙媒來得好,但卻如近日在獨立媒體刊出的一篇報導所言,有心、非建制陣營的媒體實際是在狹縫中求存,一如「電話被非法竊聽、人手和資源不足,網上資訊競爭加大、新聞局針對性收緊採訪安排和在敏感日子時,網站會遭到攻擊」等等,令人愈聽愈心酸;而令情況更堪虞的是,「反離保」後,政府也逐步看重網絡媒體,傳統建制社團在網上插旗之餘,也出現一些平日貎似持平、開放,但政府出事時卻大力護航的媒體,它們厲害之處,在於平日真是「無所不談」,蔡英文就職、內地專家到來回應核問題、英國脫歐影響等等一應俱全,但遠的不談,早前鬧得成了國際新聞的林榮基事件、何韻詩、Lancome等消息,統統缺席,然而,「跨境執法」、國內網民施壓令大企業轉軚,不同樣也是澳門人要知的事嗎?怎麼能全然失蹤呢?這種讓人以為自己看了很多的錯覺,比完全不讓你看,來得更絕,因為這樣,傳播的其實是一種「偽國際」視野,也容易令人感覺良好。

自媒體成改變關鍵?
那麼,在主流媒體普遍被收編、網上媒體又苦苦支撐的情況下,是否毫無轉機?我認為在這問題上,科技或能幫了我們一把,只因在這個年代,人人都能擁有自己的媒體,只要有一個Facebook帳戶,基本上就等於擁有一個電視台、一份雜誌,而當主流媒體刻意將你消音之時,你就可利用自己的平台,將原本根本不可能出現的聲音喊出,就如新澳門學社近日將理事長鄭明軒於「澳門論壇」的發言全文刊出一樣,令原本被電視台剪掉的片段能重見天日。當然,跟傳統媒體相比,各類自媒體的觸及人數仍有待努力,但不能否認的是,輕裝上陣的自媒體確能為之情況帶來一點生氣,至於如何令一些久被傳統媒體影響,或者從「偽國際」視角中走出,聽聽另一些不一樣的聲音,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寫着寫着,腦海裏卻竟然出現了Facebook創辦人朱克伯格在天安門跑步、說普通話的情景,不禁慨嘆在大國當前,在網絡世界的武林盟主似乎也得退讓。而我們能做的,除了寄望這兩件「看來」跟澳門毫不相干的事,不要太快變成真正影響澳門的事外,也只好時刻緊記自己所看的東西,其實真是要命的狹窄,也要命的少。
  

2016年3月24日 星期四

因「演習」而來的三個問題

都說活動教學好,你說,今早一次「演習」,就完美地演繹了何謂「羅生門」、「狼來了」

先來電視台報出停課消息,學生正為假期暗喜的同時,才得知原來是「轉身射個烏龍波」,演習,馬上要收起開心,飛奔回校,加上真的天雨路滑,令原本已經很糟糕的交通情況變得更惡劣,於是,市民的憤怒指數倍增,單看今早社交媒體上的語句,就知Facebook的嬲嬲豬也不夠用。

憤怒的同時,開始追究責任,電視台認了誤報、教青局亦出聲明,指一早已有演習之事,且是次演習亦早已開會。大腳一斬,波就落回電視台那方。

我沒有在澳門的媒體和政府部門工作過,但有幾個疑問,還請大家指教:

1. 假如2001年開始,每逢3月都有演習,為何今次會突然當真?抑或今早澳門雨勢真的極大,令電視台話事人都將演習的可能性拋卻?又,有沒有cross check的機制?

2. 「參與部門包括政府 4個部門、電視、電台,以及部分學校」,影響全澳學校的演習,為何只有部分學校參與?(據我所知,母校培正亦有以sms通知停課一事,顯然不在參與會議之列)

3. 電視台假如有派人出席會議,此次的失誤何以出現?是一人開會後忘了回去通報?果如是,持續了十多年的演習,為何會因一人失誤而令大家都中招?而且,連暴雨警告似乎都沒有,何以會全世界都無人質疑?

問題已然發生,再來就是想如何杜絕下次失誤,同時,假如電視台真的有處理失當,作為公器,是否單單一句「表示歉意」就可了事?這次的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也絕對不小,假如繼續是圍威喂,讓群眾慢慢淡忘,那我們大概只能繼續嘆句「澳門,就是與別不同」,同時讓「演習」這詞成為澳門街的一大笑話。

2016年3月14日 星期一

愛情與婚姻



台灣女子樂團S.H.E成員之一Selina日前在網上公佈與丈夫張承中離婚的消息,震驚網絡。大家一方面為他們歷患難後仍能牽手走進教堂,但卻不能廝守終生而覺遺憾;另一方面,又有如福爾摩斯上身,結合顯微鏡和想像力,將幾年間發生在兩人間的大小事全部翻出,甚麼翁婿不和、夜蒲出軌、女尊男卑、友儕反對,一一被祭出,逼真和合理的程度,就像撰文者根本就是與二人一同生活,一同經歷這段關係中的起跌興衰後所得出的總結。對於這些獵奇式的八卦文章,我勸大家看完也罷,反正你我不是當事人,不必為此費心神,倒是兩人在公開信中所表達對婚姻結束的看法,卻值得我們關注與反思。

 公開信中,女方首先指出婚姻是要雙方同時經營,但這幾年,兩人都做得不夠;接著,她談到了愛情:「從前的我,是一個只以愛情為主的人,但是這幾年,我的人生觀漸漸改變,我不再像以前一樣全心全意只為愛情而活」、「相識九年的時間,我們之間不只是愛情,更多了親情與友情,我們知道,這個決定是必要的,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愛情,但是我們不想連親情、友情都失去。」之後也帶出,這是個認真的決定,為了留下友情,「離婚是我們反覆思考認真討論的結果,我們不想讓彼此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們想當彼此一輩子最重要的朋友。」

 而男方的公開信中也有類似的話:「我們仍了解、關心對方,不願彼此從對方生命消失,打算以另一種形式開始,Selina是如家人般的摯友。失敗的婚姻,我少了一個老婆,卻多了一個比親妹妹還親的妹妹。」

 縱然公開信的文字不少,但假如要簡單歸納,可理解成:從前的我們擁有愛情,很愛很愛,所以結婚;但相處之後,愛情消退,卻轉化成親情與友情,而為了後面的這些,所以決定離婚,停止這段婚姻關係。不難發現,他們都認為,婚姻當中,愛情是很重要,幾乎是唯一的組成元素,所以一旦它消失了,連帶的其他感情元素也會因失敗婚姻這框架而消耗殆盡,既然如此,唯有選擇這條路。這是Selina與張承中的想法,同時,也是大多數人的想法,但問題是,愛情真的是婚姻的唯一原因?

 我的答案,絕對是不。

 讓我們先放下愛情那複雜難懂、虛無飄渺的性質不說,現代社會的婚姻,本來就是服膺於社會體制下的一種制度,有一定的規範和標準,就如一男一女、必須符合法定年齡、雙方皆是自願等,與愛情作為個人情感的存在,本來就有一段距離;但經歷社教化洗禮的我們,卻會將婚姻直接等同於愛情的確認標準,直接將愛情與一整套制度掛鈎,於是,也就得出了「相愛就結婚,不愛就離婚」的悖論,但假如我們暫時將情感放下,冷靜一想,自然明白由愛情走向婚姻,除了多了「承諾」外,還多了法律、限制以及生活。

 再者,假如我們明白到婚姻制度背後所牽涉的社會因素後,也就不難明白現時我們所奉行的一套婚姻標準,實則是何等的狹窄與霸道:局限於異性戀、一夫一妻、一男一女(而且是以原生性別來定,就算變性人W小姐在香港終審法院終極勝訴並成為案例後,與跨性別人士婚權相關的法案修訂仍未有下文,而澳門的情況,也未見得會在短期內有重大突破),那麼除了以上這些,其他結合也是愛嗎?假如你的答案是肯定,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此時此刻,這世界上真的還有很多相愛的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排拒在婚姻的大門外,也就是我們俗話說的「不能在一起」,假如我們繼續將愛與婚姻直接連繫,是對他/她們一種極大的傷害。

 現代社會的婚姻制度流傳經年,一直都被視為是維持社會文明、道德價值觀的基石,要改變或動搖,固然不是易事;但假如大家在享受到這套制度賦予的權利和保障後,轉身去將它「私有化」,認定它是愛情的唯一證明並否認其他的可能性,無疑是自私的表現。

 婚姻可以是愛情的一種體現,但絕對不會是唯一的一種。結婚,只是兩個相愛的人的一種選擇,而不是因為兩個人相愛而必然走向的結局;反之,不結婚也當然不代表不愛。相愛的世界很大,婚姻不過是其中的一個駐點,被一個點遮住一個世界,不明智,也不值得。

刊於2016-3-14 《華僑報》 華座版

2016年3月3日 星期四

驚人的勇氣

從小到大,我們都被灌輸一套道理:說真話需要勇氣,因為在偽善、計算的世界,說出真話,已經是一件不易被接受的事。但我近來發現這道理原來只說了一半,剩下的,叫「說謊話需要更大的勇氣」。

之所以明白到這剩下的一半,說到最後,還不是得感謝社會上每天發生之事:李波的事自是原因之一,但澳門昨日公佈都市更新委員會的新名單,其「勇氣」程度,實則也不遑多讓。

先讓我簡單講解一下該份名單,據論盡媒體昨日報導:

「這次特首崔世安委任的名單中,學者、保育界人士被排除在外,只餘下澳大土木工程專家姚偉彬教授。 獲委任的商界人士有12位,其中7位擁有地產業背景,其餘9位成員分別來自專業界別和社團代表。 相較以往『舊區重整諮詢委員會』38名民間代表當中,角色相對中位的專業人士、學者、社團代表佔多數,地產界只佔不足三分一, 在結構上形成強烈反差。」

學者、保育界人士被剔走,代表了委員會當中缺少了這類聲音,但在我看來,問題重點不是少了甚麼,而是多了甚麼、剩下甚麼。從新名單的成份來看,不難看出多了的是地產業界的聲音,十二有七,比一半還要多的比例,註定是大聲的一群。

這都市更新委員會的前身,正正就是關係到澳門不少人的「舊區重整」問題。遙想2013年,《舊區重整法》在立法會突然撤案後,接連發生的,不是新法案出現,而是「舊區重整」變成「都市更新」,再者,未待「更新」有像樣的藍圖,就已經換了一批地產背景的人士進來給意見,不難令人猜想,特區政府對「都市更新」的想像,就是將舊區的土地與發展地皮等量代換,果如是,這做法不是將舊區優化,而是士紳化、地產項目化。

你也許會說:「特首今天不就出來表明,這其實只是『諮詢組織,很明確是提供意見』,換言之,聲大也不過是意見,實際作用是有限,所以不必擔心。」但我卻想說,當官商勾結、派餅仔的說法無日無之地出現時,公佈這樣的一個名單,其實更像一種赤裸裸的表態,而在這種赤裸裸的表態後,又再出來表明這只是「提供意見」,與說謊之後,以為能以隻言片語就把全世界都騙倒,並無二致。

說這番話當中所需要的勇氣,坦白說,我自問沒有。

2016年2月25日 星期四

原罪


這陣子,Facebook上出現了不少與香港澳門同時有關的分享,如早前媒體報導,澳門避寒中心公佈最近入住人數,最多的是香港人,佔八至九成;也有李峻一先生撰寫,談香港與澳門的文章;或是關於海一居風波的後續行動,五十業主過大海,到發展商保利達香港辦事處樓下請願,更一度佔領電梯大堂,但令事件真正能在社交媒體鬧起的,是一篇名為「澳門生蕃,唔好搞亂香港」的文章。

不同事件各有遠因近由,影響與後遺症,難以一併討論,但偏偏在眾多貼文、分享中,卻能出現相近或相似的回應:「你地香港人又好好咩?無資格話我地。」間或附上一兩句香港現時的「亂」作嘲諷,就如「點都好,好過你地掟磚」。

而神奇的是,這類回應的適用範圍是無限,或者準確點說,只要出現對澳門人、澳門事有所批評時,它們即可派上用場,而只要一出現,整場討論即可告終,因為下面的,只是一堆又一堆訴諸情緒的謾罵和批評;更神奇的是,每當這些批評文章出現時,留言者往往會有一種假設:對方一定是香港人,對方一定是個「唔抵得」澳門好而酸葡萄的香港人,這種假設當然有盲點,因為它假定了兩件事,一是澳門人一定不會批評澳門(而當他知道你是澳門人時,則會轉向遊說你不要批評自己人屋企人,我見過!我真係見過)二是香港人一定不忿澳門的好,所以才會葡萄。由此,你不難歸納出這種想法背後的一種「原罪」思維,一種由身分決定立場、立場決定論點的思維,雖則這不是全部澳門人都是這樣,但我們必須承認,有部分(甚至大部分)在網上留言的人的確是這樣。

這種在留言中所折射出的「原罪」思維,固然與多年來香港與澳門的互動關係有關,大香港小澳門、醒目大哥與戇直小弟,這種潛意識,就是連電視劇《巨輪》中也能窺見;久而久之,澳門人對香港人的敵意也就慢慢滋生,到最後演變成一種以身份論定一切的視野。當然,香港人觀察澳門事時,固然有其盲點,也真有部分香港人有著目空一切的態度、自以為了解全世界,但其實是一知半解,「吹水多過抹嘴」,也有不少人同樣擁有這種「原罪」思維,不過依我觀察,出現在網絡世界的次數遠比澳門人為少。但問題是,更難聽的說話,只要說的是真實情況,也應聆聽;遇到不同意的論點,要做的是以理服人,任性地拋下一句「你無資格點點點」,轉頭又對別人的事指指點點,換來的只是一時自high,卻不知別人在其電腦螢幕前已笑得合不攏嘴,然後心中更認定你是多重標準、不講理的「澳豬」和「生蕃」。

雖說網上世界真假難辨,但我始終相信,獻醜不如藏拙,與其繼續是這種滿佈「原罪」思維,毫無價值的留言,倒不如回去自己的小天地,繼續圍爐,繼續share那些小恩小惠式的優惠折扣然後當是寶吧!

2016年2月17日 星期三

關公災難與照妖鏡



 網上世界千奇百趣,每時每刻都有新事物誕生,而近期最常見的一個名詞,大概非「關公災難」莫屬。
 「關公災難」這名詞之所以出現,源於一單又一單的因處理手法失當而令小事化大、大事化災的公關事件,網民加以取笑,將「公關災難」戲稱為「關公災難」;而一宗見效的「關公災難」,小則可以令人成為大眾茶餘飯後的(取笑)話題,極速成名;大則可以令形象蒙上污點,直接影響收入或業績。
 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大企業固然害怕「關公災難」,但我認為,這名詞對普通人的意義,除了體現於它每次出現之際所伴隨的笑料與「花生」外,更在於它的實際功用:作為一道強而有力的照妖鏡,照出每個人心中的陰暗面。
 「關公災難」的形態千變萬化,但最常見的,莫過於以下幾種:一、無心之失,發佈了錯誤或不恰當的資訊,如十字牌牛奶專頁的「醉奶照」、Nikon攝影比賽的得奬假圖;二、無恥無良,欲以極低價或零成本徵求創作成品,如宏利員工五百元製片、喜喜麵包以VIP卡及「無限商機」徵集外賣袋設計等;三、無知或無常識,誤以為會贏得民意,例如,颱風下仍要堅持登山的「港女」和以粗言穢語問候抄牌警員的香港狂躁夫婦;以及,四、無視民眾的創意、怨氣而開放留言,最終做成難以收拾的局面,連卡佛近來推出的揮春創作遊戲、香港政府新聞網推出的「名繫啟德坊行人專用街道命名比賽」,正是最佳例證。以上這些,除了第三項是與社會怨氣未能好好疏導,民眾借助網絡世界這個開放的平台來發聲有關外,其餘各項,離不開以下幾種成因。
 首先是對權威的迷信,這裏所指的權威除了指向現實世界真正擁有的資源外,也包括在網上世界的動員力、Like數和點擊率等。惹上災難的一方,往往自視為大品牌、大人物,能以自己的「優勢」呼風喚雨,創造商機,遂輕易將人看低,以苛刻條件、極差待遇來招攬自己想要的人、事、物;又或是自以為站在民意一方,能利用廣大網民的力量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兩者雖然位置不同,但同樣是對權力、能量的迷信,卻低估了網上世界的複雜性,妄想將現實世界的成功一套複製,卻不知道網上世界的名氣並非個人所獨有,而是你和粉絲合力貢獻的成績。結果,自是被粉絲唾棄,或被「道理最大」的網民群起攻之,留言批評、廣傳、unlike、起底等等,不過是家常便飯。
 其次,是心存「側側膊,唔多覺」的僥倖心理。若在現實世界中有公關失誤,大多有證有據,較難以若無其事的姿勢示人;但網上世界詭異多變,出事者往往以為能在浩瀚的資訊海洋中蒙混,或採取改文、刪文刪留言,甚至將整個專頁刪去等做法,亦可能選擇於夜半三更這些正常作息時間以外的空檔發放資訊,期望利用人的善忘,靜待風聲一過,就能改頭換臉、重新做人。這種僥倖心理若要成功,先決條件為低調,次要條件為運氣,但假如閣下言論惹火、面目可憎,或在出事以後依然好勇鬥狠,大概可以放棄這門招數,只因如傳統媒體一樣,單向和限時發放資訊、以不同手段限制受眾數量的那套根本不再適用;若沿用舊思維在這個全方位、全天候發放訊息,無孔不入的網上世界遊走,精明的網民會截圖、洗版、轉換陣地,用盡各種方式「招呼」你。
 最後,就是丁蟹上身,諉過於人的做法。簡而言之,就是一味靠賴,宣稱自己之所以出事,是因為帳戶被入侵、被不同政見的人針對、被對手暗算,「最衰都係XX」等、諸多原因,總之就是要轉移視線,將所有問題推得一乾二淨;這時候,我只能向這類朋友送上一句「少年,你太年輕了」,網民的厲害,在於他們真會義憤填膺,不惜一切去將事情的脈絡、牽涉人物、利害關係之類的不同內容全部掀出,再放到顯微鏡下細心查看,到時候,孰是孰非,根本無從抵賴,執意推搪,最後只會惹禍上身。
 誠然,導致「關公災難」的這三種人性陰暗面,並不是網絡世界獨有,但可以肯定的是,網絡世界給予人隱密度高、匿名、安全等錯覺,令人極易漠視人際相處中的基本禮儀,一些現實世界中因為膽量、羞恥心所限而沒有做出的事,都會在網絡上出現。就如高空擲物一樣,假如你明知這一動作會傷人、會被追究,哪還會有打開窗,然後恣意一擲的慾望嗎?
 所以,網上世界之所以可怕,不是因為上面充斥著可怕的人群,而是因為它會讓你自我感覺良好,能在安全的情況下,將人格中最可怕的一面,顯露人前;而要減少「關公災難」,其實也並非天方夜譚,只要人人在行事以前先自問:假如在現實世界,我依然會這樣做嗎?在出事以後,就大方承認過失,低頭認錯,或能挽回劣勢。
 「面係人地畀,架係自己丟」,這句話在「關公災難」無日無之的今天聽來,分外鏗鏘。


刊於2016-1-31 《華僑報》 華座版

2016年2月10日 星期三

假如你在年初二晚上,只看見了「暴力」


由年初二凌晨開始,我那些社交平台、軟件上的朋友分成了三派:一是支持,甚至參與了當晚旺角的騷亂;其次是沒有參與,但支持或理解當晚所發生的事;而第三種人,則是完全不能理解與接受,甚至不斷以「暴民」來形容香港人。前兩派當中,主要是香港人或小部分澳門人,而第三種,則以澳門以及內地的親戚為主。
 看到這裏,我相信有人已經開始下定論:你一定是想說內地資訊封閉,澳門人又一向聽話,所以就一概變成了第三類人。的確,我跟身邊朋友(主要是第一、二類人)談起這情況時,多數只換來一句「你同呢啲『澳豬』講嚟都嘥氣,佢地唔會明」,聽罷這句,我本來也抱著「新正頭,相嗌唔好口」的想法,打算龜縮幾天,待風頭一過就算了。但我再想,假如我認為第三類人一開始就將當晚的示威者定性為「暴民」,然後一味譴責的行為不對;那麼我心中想著一句「澳豬」、「生番」,然後在腦中想像他們如何封閉,早下定論卻又要裝作若無其事,豈不更無恥、更不堪?所以,我想我這個在港澳兩邊都生活過的人,有義務也有責任,與大家分享一些對事件的看法。
 年初二晚在旺角發生的事件,有人看到了開槍、有人看到了掟磚、有人認為警察只是執行職責、有人深信示威者是被逼到牆角;諸如此類,多不勝數。但問題是,根本沒有人能看見全貎,哪怕你身在現場,又或是整晚不眠不休地看直播,都不可能;果如是,以一個不完全的片段來為整件事作評價和下判斷,公平嗎?正因如此,我也不可能公平而客觀地評論事件,所以我不打算要說服你接受我的一套,我想做的,只是陳述自己對事件中有關「暴力」的看法,再分享我認為重要,但大家可能忽略的事。
 是的,年初二晚,旺角街頭出現了暴力,有人認為,這是一場由魚蛋、由小販而生的「暴亂」,但首先要說明的是,現場出現了暴力,不等於所有在場的群眾都有參與、使用暴力,再者,香港民主派光譜之廣,理念、手法也各不相同,根本不可能全然定性。
 容許我借魯迅先生的「鐵屋吶喊」來作一個比喻,他在《吶喊》一書的自序中,寫下了自己與與錢玄同先生的這段對話:魯迅說:「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裏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錢玄同道:「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想像這故事的後續情節應該是這樣:於是,那幾個起來了的人遂走到牆邊,用腳大力踢、用拳大力捶打,而且在過程中,無一不因發力而面容扭曲、大聲么喝;這時候,屋內陸續有人醒來了,他們看到的是甚麼?一這群「生事者」在破壞自己正在裏面睡得香甜無比的安樂窩,結果,「暴徒」就這樣出現了。的確,由他們睜開眼那一刻開始來看,事實確是如此,但這就是全部嗎?
 將同樣的邏輯套用在年初二晚上的旺角,我們必須承認,暴力是出現了,但假如你由掟磚、掟木板一刻開始看,忽略香港回歸以來,或更直接點說,梁振英上任以來,遠的那些新界東北、高鐵、佔領運動、鉛水事件等,近的也有銅鑼灣書店、TSA、港珠澳大橋、港大事件,甚至昨晚還持續發生中的「良景管理員」,你看到的一定是暴力,但如果加上這些來看,暴力依然是有的,但卻是在一個大型、無間斷的制度暴力下,一群對未來絕望的人所施以的肢體暴力,背後還有更多的,叫絕望和憤怒。 假如你問,如果當晚我在場,會否一同掟磚和雜物?我會回答你,我不會,因為這是我的底線,認為暴力不應該被提倡和追捧,但我也不會站在警察一方,恣意喝罵示威者為「暴民」,然後開槍(別忘了,這也是暴力)。暴力行為未必能帶來果效,在這時候出現更可能會有反效果,但不能由此判斷這事由一開始就是錯。就如眾多前輩已說,當晚在場的,都是可憐人,不論是紅螞蟻、黑螞蟻,抑或跌入預設劇本中角色,唯一共通的是,都無能力主宰自己的未來,而唯一有權的人,正坐在大宅中,笑得合不攏嘴。 我知道這文章的出現,註定捱罵:支持激進的朋友會笑我左膠、與我割蓆,溫和路線的朋友會笑我在說一些「阿媽是女人」的話,然後那些認定示威者是「暴民」的朋友,就會認為我支持暴力,unlikeunfriend,甚或在真實世界中也絕交;但我想,不論政治抑或現實,我們要走下去,靠的不可能是仇恨和偏見,而是理解和易地而處,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接下來要做甚麼,是你的選擇、你的自由,我絕對尊重。










2016年2月8日 星期一

致長輩:如何跟來拜年的廢青好好相處



一年容易又過年,廢青如我,未有派利是的資格,同時又到了那個「咦,怎麼你還在收利是」的尷尬年齡,老實說,真的會有「拜年焦慮症」,加上日前在網上看到某高人分享省錢妙計:在新年期間以「是否中國人」這條與政治取態相關的問題來對付年輕人,從而省下派給他們的利是錢,心中除了感嘆這種「眼中只有錢」的取態要不得之外,還真感覺到,在這個立場決定一切的世代,如何能在拜年期間和和氣氣這回事,真是一門學問來的。
有見及此,我這名標準廢青(年齡計、收入計、成就計)想借此機會,跟各位長輩分享一下自身感受和身邊朋友的想法。
感情事類
不知怎的,恭喜發財之後,坐下吃瓜子、食花生之際,大人們總會開始關心起我們的感情生活,這時候,往往會出現:
一、「拍拖未呀?」
中招位:在「單身就是罪」的今天,這個問題,相信答題者比提問者想得更多,就算深信「其實_ _一個更開心」,也不會想在這場合跟你分享自己的戀愛哲學的,所以,收回這條吧!
二、「咦,你男/女朋友呢?」
中招位:今時今日,年輕人換畫速度可能比戲院來得更快,你確定你要問的是上次見過那個?
三、「今年會結婚嗎?」
中招位:其實,如果真要結婚,作為親戚的你會收到請帖的.......不要再迷信那所謂的適婚年齡,好嗎?
工作類
關心完感情世界,親戚們又會擔心廢青們的前途,然後:
一、「你而家份工係做咩㗎?」
中招位:除了醫生、律師、公務員外,其他工種也離不開工時長、薪水低的困局,也很難符合你們心中「有前途」的定義。既是傷心事,就不要多提了!
二、「幾錢人工呀?」
中招位:同上,除了高以外,只有低,很低和十分低。嗯!乖,別再談這個了,好嗎?
三、「下年經濟轉差,有咩打算呀?」
中招位:打算?不如你來告訴我,能有甚麼打算......
「阿邊個邊個」類
問完自身,長輩們會改變攻勢,說起一些你表哥、表姐、鄰居個仔、補習姐姐、樓下明仔等等等等的事:
「樓下阿明仔早排喺邊度邊度買咗個單位比佢爸爸媽媽,真有孝心。」、「街口珠女早兩個月結婚呀」、「阿邊個邊個......」
中招位:如果語氣平淡,當是關心他人或資訊分享那還好,但如果帶著艷羨目光,加上一副「咁幾時到你?」的表情,就大件事了。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不一定想有比較,也未必希望將聚會變成「花生大賣場」。
政治類
這個是最易中招,也最不宜觸及的話題,始終拜年是個很特別的時刻,平日未必想見面的人,也好像要「循例」見一見;既然大家都有點「焗住」,那就沒有必要破壞這(起碼表面是)喜氣洋洋的節日氣氛。雖然我贊成不同政治立場的人也應該溝通,但新年時節,大概不在此例。
說完這些,你或會問,左不提,右不講,那豈不是甚麼都不要說?也不是,只是希望各位長輩記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沒有人想成為被套料的主角,也不會有人想在不情願的情況下,提起一些平日也不太想面對的事。
以上這些問題,雖有跟你們開玩笑的成分,但的確都有大大小小不同的中招程度;然而,只要放下「三姑六婆」式的套料口吻以及一副「你地呢啲後生都係唔得㗎啦,想當年我.......」的心態,一切也會不同。
猴年將至,預祝大家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圖:網上圖片

2016年2月3日 星期三

小王子與廢青

 
終於趕及在電影落畫之前,走進戲院看了《小王子》。拖拉良久,不是因為忙,也不是因為沒有看電影的意慾,而是應否購票進場看《小王子》這事,本來就已經足夠讓人苦惱好一陣子。
 我猜想,這苦惱不是我獨有的,只因在臉書世界中,早已有不少朋友分享自己的觀後感,小則客套地說句「與原著有一定出入」,大則動真火,說出「假如不想親眼見證小王子被摧毀的話,就別看了」等話,加上瞥見留言欄中出現的那些「搵笨」、「呃錢」字眼,更令人覺得此戲看不得。然而,作為一個初中時期開始喜歡《小王子》,雖然說不上甚麼忠實讀者,但每隔兩到三年總要拿起它來翻翻的人來說,不看又似乎不大說得過,所以,在自以為做足了心理準備的一刻,我終於在電腦按下購票步驟中的最後確認鍵,然後到場拿票,正式進場。
 先得老實的說句,這電影的動畫做得好,配樂亦悅耳,節奏掌握方面,尾段略為急促,但整體來說還算不錯,若跟其他動畫電影相比,也大概能拿下一個令人滿意的分數。然而,假如要為這套名為《小王子》的電影評分的話,那恐怕就要剛才的基礎上扣掉一點分數了。失分的地方就正如所有由小說改編而成的電影一樣,與原著有所出入。
 與其他動畫電影相比,《小王子》的確享有由原著帶來的名氣以及關注目光,這是其先天優勢,但反過來,卻也是它的最大限制:假若單單按著原著,絲毫不差地將文字化成影像,未免太沉悶,缺乏了引誘觀眾購票進場的吸引力。正因如此,製作團隊行了大膽的一著,加插了小女孩,這個沒有名字,方便任何人都能代入的角色,再由她跟飛行員的互動來帶出小王子的往事。但正是這一安排,令小王子由原本的主角位置變成了被提及的故事的主角(或更殘忍的說,成了配角),原著的內容成了新情節的鋪墊。雖然團隊在安排敍述手法之時,刻意用紙雕定格動畫與3D動畫來區別原著和新情節,但也須承認,這電影的重點已經不再是小王子,而是一個有小王子元素的新故事,但卻因為考慮到聲勢、噱頭等眾多市場因素而沿用《小王子》一名,同時預告片中也大量運用小王子的片段,與電影明顯不同,有將小王子「擺上枱」的嫌疑。以上種種,正是我認為這套名為《小王子》失分的所在。話雖如此,我對這電影中有關小王子的情節安排,可謂擊節讚賞。
 在原著小說中,作者只交代小王子在蛇的幫助下,用一種飛行員看來不太明白的方式「回家」,接下來的情況,就留給讀者自行補上。所以,我相信每個看罷《小王子》的人,腦海裏都留有一個問號,想知道小王子的下落,這些人當中,大概也包括導演閣下,所以他在電影中為大家提供了答案:小王子沒有順利回到B612星球,更成為了王子先生,一個像你和我一樣,是個營營役役的打工仔,而更令人驚訝的是,他竟然自己說出了「我只是姓王,叫阿子而已」這話,一下子將以往所有屬於小王子的光環抹去,加上這位王子先生的極低工作能力,對大人物的怯懦以及社會地位之低,各種各樣的情況綜合起來,絕對符合現今世代的「廢青」標準。換言之,小王子不但長大了,更成了一名廢青。然而,正正是因為這個廢青小王子的出現,才令《小王子》真正成為了劃時代的經典。
 在《小王子》原著中,小王子抵達地球以前,到過六個不同的星球,接觸過六個令他大惑不解的人,這六人各有所指,但歸納起來,其實也就是人在俗世中的六種劣根性;小王子對六人的不解,正好顯示出他的純真和出世,也因為這樣,我們都喜歡小王子,甚至渴望成為小王子,變得像他一樣獨特、完美,但幻想歸幻想,事實歸事實,殘酷的現實會用無窮無盡的功課、工作和壓力,逼使每個曾經覺得自己能變成或靠近小王子的人放下空想,回到真實世界,一不小心,就會讓小王子遠去,變成一個為口奔馳,卻永遠沒可能有所成就的廢青,更漸漸地,開始出現那六個人的身影……所以,原著小說只把開首的美好畫面道出,但電影卻誠實的告訴我們真相:小王子會長大,也有可能成為廢青,但我們不必因此而絕望,因為只要心中的初衷沒有跑掉,就算成長了,小王子依然存在。

 「長大不是問題,遺忘才是。」製作團隊讓小王子親自來演活這金句,教人看得格外動容;特別是在今天這個動輒就被認定是「廢青」、「廢中」和「廢老」的時代,小王子變成廢青再變回小王子這事,似乎比任何正能量語句來得更具說服力,只因我始終相信,沒有人是生來的廢,今天「廢」了,不要緊,記住自己曾經不廢,將來也可以不廢,那就足夠了。

刊於2016-1-31 《華僑報》 華座版

婚禮這回事


    早陣子,一輯婚禮花絮照片在網上流傳,隨即被瘋傳。先容我描述一下該輯照片的內容:新娘子身上至少四十對的龍鳳鈪、沙發上的大堆鈔票和珠寶首飾、新人們的帝王裝打扮、由保時捷、瑪莎拉蒂等名車組成的迎車車隊等,諸如此類,炫富意味極濃;面對此一場面,當晚擔任司儀、見慣大場面的藝人林盛斌也不禁驚訝地說:「做咗十幾年,最誇應該係今次」。

 事件後來因兩位新人的背景而再升溫,新郎祖籍中山,近年移居澳門,家族的商界背景令賓客個個非富則貴,禮金、禮物的出手自是闊綽,加之網民的推波助瀾,左一句「大陸人炫富」、右一聲「新澳門人無品味」,一個「土豪婚禮」的洗版浪潮就這樣形成了。

 的確,這場婚禮的「豪」和「誇」,毋庸置疑;但平心而論,近年網絡上其實也流傳過不少有關婚禮的奢華照片,這些多數產自中國的婚照中,炫的內容總離不開名車、金器、現鈔和浩浩蕩蕩的隊伍,原因固然與暴發戶抬頭以及中國人愛「充」的性格有關。然而,就如我們對李嘉誠先生那數以千億的身家沒有概念一樣,當數字多到一定程度時,人會失去感覺,正因如此,看到這些平日根本沒有接觸,而且數量龐大的金山、現鈔時,我也沒有甚麼感覺,倒是有關「炫」(或是港澳人士理解的「曬」)這回事,有些看法想分享。

 對於這對新人的炫富行為,一般人的反應大約可歸結為兩種:一是極度鄙視,認為他們品味惡俗、不堪入目;而另一種則是認為,結婚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就是惡俗、浮誇,又與人何干呢?

 單就「曬」這點而言,我的反應與後者類近,但原因不是我覺得兩位新人如何辦婚禮的方法能超然物外,不必以世俗標準衡量之;而是因為放眼我們身邊的所有婚禮,有哪一個婚禮不是在曬?只是曬的形式、內容不一樣而已;有曬專一、曬幸福、曬登對、曬心思、曬命中注定、曬多才多藝、曬人強馬壯(兄弟姐妹團)、曬親友眾多,諸如此類,數之不盡。假如你不明白,不要緊,就在腦海中重溫一次你最近出席過的婚禮、婚宴就可以了。小至請帖設計、婚紗款式,中至才藝表演、成長片段,大至婚宴選址、現場佈置、酒席圍數等,其實都是在曬、在秀。

 這種「愛演」行為背後,其實是一種社會的集體心態:認為婚禮是現代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大日子,而且(多數)只有一次,所以新郎、新娘也順理成章的視自己為這天的男、女主角,完全合理化整個「表演」的心態和行為;加之從小在「人有我有」的想法薰陶下成長,就必定會將傾盡腦力,將所有見過、聽過的婚禮元素加進其中,所以,愈玩愈大,愈演愈真,最後大家也就覺得,一場婚禮要做足這些大龍鳳,才算像樣、合格。但其實那標準由誰來釐定?似乎從來沒有人能回答。

 記得在電影《抱抱俏佳人》中,任職婚禮籌劃的女主角(楊千嬅飾)與當證婚律師的男主角(林峯飾)某次接到一宗生意,替一個富翁的兒子籌辦婚禮,事成之後可得到一筆可觀收入,但問題是,富翁要將婚禮辦得極其鋪張,令作為新郎的兒子悶悶不樂,但也礙於父親的威嚴,不敢輕言拒絕。男女主角亦因為這事而吵起來,只因他堅持,婚禮是屬於一對新人的,所以他們要求簡單婚禮時,你不應加鹽添醋,把它弄致不倫不類;但女主角的反駁很簡單,就一個「錢」字。後來的情節我不在此透露了,反正現實世界的考慮與為難,從來都不必在光影世界出現,只是想借此機會,跟身邊那些正在排隊加入「老襯」行列的朋友說聲:婚禮當天,你是主人而不是主角,所以,按你心目中最想要的模式來辦就好了,但假如你的理想一套就是奢華、鋪張的話,那我希望你謹記,在眾多物質以外,一個婚禮中最重要的,還有那個在你身邊那個,願意跟你廝守一生的人。

刊於2016-1-25 《華僑報》 華座版